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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日新:对折梅的感喟
由于要处理好一个文献,我已经有数月不曾出门了。今夜的月光特别好,虽然是在寒夜里投下的清晖,但我颇能感觉得它有机分暖意,于是也就动了蹑履出门的念头。
离寒舍里许的医大校园是个宁静的地方,加之已放寒假,校园里自然更加清幽,我也本能地作出了到那里散步的选择。
穿过嚣尘扰扰的街道,进入医大才二百米,便有暗香浮动,盈盈而来之感。我很熟稔地感知:校园里的腊梅已经开放了。往年的冬天,常常下雪,校园里花坛中的那五株腊梅冒着严寒,傲然吐露出它们馥郁的芬芳;而我也往往满怀逸兴,吱吱嘎嘎地踏著积雪来到梅树下,充当了品味梅香的常客。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这两句诗的意境,在当时的情景中,我自然是体味得至为真切的。然而,今冬的气候特别暖和,花坛里的游人自然比往年多得多,但那梅香似乎还是不减当年,只是缺少了那种寒中暗香的气韵。沐着中天朗月洒下的清晖,我步着往年的旧迹,很自然地来到了栽种梅树的花坛边。走近梅树,我不禁哑然失惊了:那五株梅树的下层花枝几乎被人掐折干净了,在月光下能清晰地见到折技后所留下的白色的枝茬与残留在枝头的树皮绺儿
面对被掐折得满目疮痍的梅树,我不胜感慨:在这里,我丝毫不想去过多地责备那些折花的人们,但我又不能不对他们折花的无知行为感到可怜。显然,折花者也并非是不喜欢梅花,恰恰相反,他们非常地喜欢梅花的芬芳;但他们对梅花喜爱所采用的表达方式却是掐折,这一举措便不得不引发我深沉的思考。在这里,我不想去照搬康得的审美无利害论,也不想用马克思的哲学来说教,我只想很平心静气地分析一下折花者们的那种爱美心理:他们无非只是想将原本是很美的东西挪进自己的居室,置之于他们的案头,以供他们享受而已。但他们这种爱梅的方式恰恰是对梅花的摧残,而原其所爱之根本出发点也莫过于是想占有而已。人们如果遇上了所喜爱的事物就想要占有的话,那么,这种爱也恰恰是最不爱的表现,其根源也完全在十二缘中的爱缘。如果将这种爱的方式延伸开去,天下的可爱者也非独于梅,可谓数不胜数,如此则欲占有的事物也就举不胜举了,而不被人们所占有或无法占有的事物又何止千万!倘使以这样的心量去对待天下美好的事物,则他们不只是要承受自己不能占有全部天下的美好事物的痛苦,而且即使已经被他们所占有的事物,相对于他们占有之余,也只剩下一种担心得而复失的惶惑与空虚。以这种心量去爱天下的事物,于人于己都只是一种摧残,而绝无那种永恒而又肃穆的美感出现。
其实,人们若心不存占有之欲,则天下无物不美,无论是天上的一串流云,或是山间的一弯新月,也不论它是在东山,抑或是在西隅,更无论它是否属于我之所有,它们都将是美不胜收的。记得徐志摩在《再别康桥》中的最末两句诗是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事实上,徐志摩真正地懂得爱美,他所带走的又何止天上的云彩?!相反,那些什么都想占有的人,实质上什么也占有不了,他们的心头所充塞的只有无餍的贪心与对已经被他们所占有的财富存有着失去的恐惧感,至于美的本质,在他们那里是不可能有丝毫的领略的。事实上,他们也真正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真正的美是占有不了的,它只有用那颗清净的本心、以无私坦荡的胸次,才可以领略得到。如果人们真有一颗无垢染的心,真能具有一个广大的心量,那么,他眼下的山河大地也就无所不囊括于他的胸次,这无宁也是一种近乎禅悦的美好受用了。
1999年1月25日记于长沙酌爽斋
原载《慧炬》月刊1999年